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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佛法与科学的沟通

鄧國華教授

南公怀瑾先生认为,佛法是实证的,是“超玄学哲学之一大实验事也。”佛法的修持与弘扬,应与科学相结合,“建立一个新的科学研究系统,一个是生命科学,一个是认知科学。”[1]并希望科学技术能把“心物一元这个道理搞通”,进而影响社会科学、政治思想的发展。

佛法与科学的分歧和沟通的基础在哪里?沟通的方法如何?认知科学与生命科学究竟如何建立?都是需要详加分析进而去努力实现的。

 

一、佛法与科学的分歧

《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唯识学强调: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三界唯心’也者,并不是指在三界中,只有心,而没有其他。同时佛法所指的心,是指过去、现在、未来存在的全体”。“‘三界唯心造’,不是说我们这个心可以制造客观世界,而是指我们存在的认识力以及超越认识力的力量、功能,是相应和超越主观、客观世界的”。“‘万法唯识’也者,是指一切的存在,包括佛、菩萨、罗汉、凡夫和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及种种器世界,是契应着‘识’的,也就是指一切存在的全体。”‘心’与‘识’均指一切存在的全体,而‘心’是偏重种种存在内涵来做解释的,‘识’是指自存在的外延去做理解。[2]

佛法中的‘心’,不仅仅是指主观的认识能力,也包括了客观的物质世界。唯识中的阿赖耶识包括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两个方面。[3]所以,佛法认为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是互相涵摄、互为变化而又可以统一的。[4]即心物是一元的。

近代科学由西方哲学发展分化而来,有三个特点:1.相信宇宙是有秩序和规则的,面对纷繁芜杂的物象,可以化繁为简,抽象出几种普遍的原则,并导出其中严谨的因果数量关系;2.理论不是凭空的臆想,而要“施行观察,凭借证验”。这一实证方法是伽利略和牛顿建立起来的;3.采用详密的归纳法和数学(数理演绎法)。这是科学的优点。

但是科学继承和发展了希腊二元对立哲学的缺陷。近代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形成了物质及其初性和心灵及其次性的理论,“将自然界划分为两个互相分离的独立领域:精神与物质。‘笛卡尔分割’使科学家们可以把物质看作是无生气并与他们自己完全隔离的东西,把物质世界看作是由许多不同物体组成的一架巨大机器。牛顿持有这种机械的宇宙观,根据这种宇宙观建立了他的力学,并使它成为经典的物理学的基础。从17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末,机械论的牛顿宇宙模型在所有的科学思想中都占据统治地位。……笛卡尔哲学不仅对经典的物理学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而且直到今天仍然对一般的西方思维方式都有极其深刻的影响。”[5]这种主观与客观分离、物质决定精神(心灵)的科学观,即唯物主义的科学观,产生了20世纪的科学。尽管近代物理学中的量子理论和相对论等成果已突破了科学观的这一基本框架,但这种主客观二元对立的科学观和研究方法在科学中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变。

由于存在上述分歧,导致种种问题。南公怀瑾先生说:“今天的东西方,基本是唯物的观点发展的,同唯心观点是分开的。现在两个分开,认为是矛盾,搞得全世界茫然地活着。其实两个是统一的,譬如你刚才提到的美国的文化,是以西方文化为主,西方文化以欧洲为主,从希腊这个系统过来的。虽然希腊原始的文化也是心物两派,互有争论,但是还是一元的,还是一体;到后世慢慢完全分开了。今天欧洲文化乃至美国文化,就是所谓唯物的代表,是完全唯物向外发展的路线,唯心方面已经完全抛弃了。

西方文化为什么衍变成这样呢?因为第一、二次工业革命,工商业发展,科技文明进步,西方人自己也迷糊了,就是佛学一句话“向外驰求”,像跑马一样,拼命地专向外面跑了。现在是第三次精密科技的产业革命,更严重了,人类更迷糊了,都是向外驰求,没有回转来。将来他们会回转来;所以我希望你先学会,再把他们拉回来,不是拉回来;而是站在前面等他们了。”[6]

 

二、佛法与科学沟通的基础和方法

佛法是实证的,是“超玄学哲学之一大实验事也。”“修行就是实验,反求诸己,用自己的身心去做实验。自然的科学也是懂了原理理论,然后用物来做实验。”[7]佛法和科学都注重实验验证,“他们的方法都是纯经验的”[8],这是两者可以沟通的基础。

科学在人存在的思想层次中,属于感觉经验和理性的层面[9],离不开以物逐物的实验方法和包括数学在内的理性思维和逻辑工具。

佛法中的印证,从根本上说是形而上的经验,既科学又非科学。说其是科学,是因为它有一套符合逻辑的、严密的思想体系和理论指导人的身心实验,去印证形而上的经验。这在唯识学中体现得最为清楚。说它是非科学,是因为佛法是超越性的,印证的当下要舍弃这一套理论,舍弃逻辑思维,最终超越身心,所谓“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以指指月,指非是月”、“言语道断,心行处灭”。

所以佛法与科学的沟通,关键是科学本身要突破唯物的框架和宇宙观,实现主观与客观、唯心与唯物的统一。另一方面,佛法也应摆脱宗教习气,根据现代人和科学的思维习惯、语言特点和生活方式等等,以科学的方式作出相应的变通,使更多的科学家、哲学家和社会各界人士认识佛法,认识心物一元的道理。

在《南怀瑾与彼得×圣吉》一书中,南怀瑾先生与彼得×圣吉等有一段对话,讨论了佛法如何与科学沟通的问题,现摘录如下(个别段落与前面的引用有重复,为了保持完整性,未删减)[10]:

圣吉:有几位科学家都是我很好的朋友。不久以前,他们在麻省理工学院有一个公开的论坛,也请了五六个喇嘛,大家谈认知科学。可是喇嘛和科学家双方一直没办法沟通,虽然两方面都很诚意,可是对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双方有很大的分歧。

南师:我看了觉得很浅薄,谈不上了。因为这些学佛的,讲句实在诚恳的话,他们本身的佛学,没有融通。其次,关于修持,根本最基本的还没有达到。第三点,因为他们不懂西方文化科技思想的习惯;反过来说,西方人对这一方面也都外行。所谓习惯,就是他们各讲各的,两套方式沟通当然困难,何况还要求实证。程度也不够,做不到的,这样的讨论不会有结果的。

尤其这些和尚、喇嘛,没有学过西方的哲学,逻辑也没有好好研究过,他不懂人家思维的方式。自己的思维方式嘛,只照佛经上那个习惯来的,根本没有融化,怎么沟通啊?没有用的。像我们现在讲话,你看我讲到最后,怕你们不明白,只好说什么翘起来啊,什么的乱讲,你一笑就懂了。这是思维方式的问题。

人类有个基本语言,譬如两性的关系,譬如吃东西会饱,这是基本语言。你用这个一表达,他就了解了。两方面东西文化沟通,也是这样,一个拼命讲刀叉,一个拼命说自己的筷子怎么好,那永远搞不通的。

……

有问:喇嘛们用佛经的思维方式,也是很好的啊。

南师:他本身很好啊,跟外面沟通就不行了。不只是思维习惯问题,还有很多,语言习惯,表达习惯……教育不是那么简单的。很多照佛教教育方式出身的,其他的学问理都不理,更不晓得别人是怎么样的。

Amber:学西方科学的,如果想要沟通的话,又要研究一点佛法,我们要学那么多,那怎么学得过来呢?

南师:不会的,不会的。

彭嘉恒:一般来说解释佛经,都是以经解经,都是以这本经解释那本经,以那本经解这本经,不敢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别人看了根本难懂的。老师则用大家最容易懂的语言解释佛经,看了就比较容易懂。

南师:譬如有个学物理出身的,一讲就是爱因斯坦怎么说,那个不是爱因斯坦的,他就不知道了,这个就是习惯,思维的习惯,表达的习惯,有个范围局限了。

圣吉:这是沟通的问题了。西方人认为外部世界是物质的、独立的客体,和人类自己彼此没有沟通的。下一步,应该是我们跟宇宙的关系,它不是一个独立跟我们没关系的宇宙。

南师:对,这个是东西两方面看起来的矛盾,东方的文化是向内走,西方文化是向外追求,其实两个是一体的。

圣吉:美国有些受过很好西方教育的印第安人,和一些科学家、物理学家,组成一个学会。他们介绍说,印第安人本身也是有科学的,但是跟西方的科学很不同。印第安人认为外界的物质也是有生命的,西方一般科学家认为物质是没有生命的。印第安人认为人类与宇宙可以平衡生活在一起,外面的世界也可以因此而互相利益,互相活得好一点。而西方科学在研究外面的东西的时候,是想怎么样利用外面的东西,而不是怎么跟外面平衡。

南师:没有错。

圣吉:有趣的是,现在资助他们这个研究的,是美国国家的一个科学研究基金。为什么他们搞这个项目呢?因为那些印第安人的孩子,被西方人逼去上西方人的学校。……

南师:现在东西方走的路线,矛盾也是一样的。现在的中国人也要变成不是中国人,而是西方人了。就是这一代的中国人莫名其妙了。……

所以今天的东西方,基本是唯物的观点发展的,同唯心观点是分开的。现在两个分开,认为是矛盾,搞得全世界茫然地活着。其实两个是统一的,譬如你刚才提到的美国的文化,是以西方文化为主,西方文化以欧洲为主,从希腊这个系统过来的。虽然希腊原始的文化也是心物两派,互有争论,但是还是一元的,还是一体;到后世慢慢完全分开了。今天欧洲文化乃至美国文化,就是所谓唯物的代表,是完全唯物向外发展的路线,唯心方面已经完全抛弃了。

西方文化为什么衍变成这样呢?因为第一、二次工业革命,工商业发展,科技文明进步,西方人自己也迷糊了,就是佛学一句话“向外驰求”,像跑马一样,拼命地专向外面跑了。现在是第三次精密科技的产业革命,更严重了,人类更迷糊了,都是向外驰求,没有回转来。将来他们会回转来;所以我希望你先学会,再把他们拉回来,不是拉回来;而是站在前面等他们了。

所以叫那些喇嘛和尚来谈这个,他们也不懂自然科学,也没有这个知识,什么工业革命,什么什么他都不清楚,没有办法,医学也不懂。

圣吉:现在很多科学研究,在喇嘛打坐时,用仪器测量他们的脑电波、心电图。

南师:可以,应该做测验。但是应该先明了受测者的程度。我都被人家做过测验,把脑电图、心电图仪器戴在身上,我告诉他们,现在我在思想,你看心电图怎么样,现在我不思想是怎么样。如是一个人本身没有这个科学常识或者禅定的深度,叫他做测验也不会有结果。……

这个测验并不是测出是否有道,或工夫,而是了解心念的作用,如何进入三摩地的定境界,怎么超出物理的局限。这个科技现在还没有,要能做到这样才好,这也是将来的文化沟通方法之一,属于生命科学、认知科学的研究了。

其实全人类也想这样走,可惜想不出来一个方向。而这个只是讲科技方面,如果把这个心物道理搞清楚,会影响社会科学,影响政治思想。你(圣吉)是讲管理学的,其实整个的政治体制就是一个管理学。

圣吉:以前和我来的那个德国人,我们一起谈过,现在的科学研究都很难有什么成果,因为现在科学研究大部分都是公司给钱,都是要利用研究赚钱,因此也就没有办法实实在在地、很好地做研究。……

南师:对,这是个大问题。所以美国现在政治背后就是商人指挥,钱在指挥,统统是商业的行为,这是错误的。美国现在的政治祸害也出在这里,也是美国将来的一大祸害。所以昨天我告诉你,中国没有真的企业家,就是这个道理,都是商人赚钱的目的,“商人重利轻别离”,这是白居易的诗,表示利是第一重要。

今天世界的学术研究,也被商业行为霸去了,中国现在也走向这条路。因此各大学教育,我都看不起,连老师、学者都是为了钱,已经没有学者的气味了,这个风气我们要把它变过来。

……

某董:老师,您刚才讲认知科学、生命科学会影响到社会科学、政治思想,我还是不大懂。

南师:我刚才说,心物一元这个道理搞通了,会影响社会科学、政治思想。

某女士:为什么?

南师:那要上长课了,好像王勃的《滕王阁序》,长篇大论锦绣文章,不是一言两语的,大原则你想一想就会懂。……

 

上述对话,已指出佛法与科学沟通的大方向和方法:

1.弘扬佛法者,既要精通佛法,又要懂得“西方文化科技思想的习惯”,懂西方的哲学、逻辑,懂自然科学。关键的是还要有实际的修持与证量,要在“融化”佛经真实义理的基础上,能用现代的、科学的思维习惯和语言,逻辑地、准确地表达佛经的内容;另一方面,科学研究者也要有开放的胸襟,学习佛法。

2.新的认知科学和生命科学,要弄清心物一元的道理,进而可以影响社会科学、政治思想。笔者认为这个“长篇大论锦绣文章”是后来者要完成的。

3.可借助现代科学的仪器,以具有相当程度禅定功夫的人为测试对象,研究“了解心念的作用,如何进入三摩地的定境界,怎么超出物理的局限。”

 

三、科学与佛法沟通的趋势

在自然科学方面,最新的研究成果已突破了主客观分离的机械论的宇宙观。“全面列举20世纪最有影响的科学进展应当包含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大爆炸宇宙论、遗传密码的破译、生物进化理论和其他一些读者喜欢的论题。在这些进展当中,量子力学深层次的根本属性使得它处在一个最为独特的位置。它迫使物理学家们改造他们关于实在的观念;迫使他们重新审视事物最深层次的本性;迫使他们修正位置和速度的概念以及原因和结果的定义。”[11]量子物理学家卡普拉(Fritjof Capra)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卡普拉在其著作《物理学之“道”: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中认为:“近代物理学的主要理论所导致的宇宙观与东方神秘主义(包括道家、佛家、印度教等)的观点有内在的一致性,并且完全协调”。[12]

他认为,“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之间最强的相似性之一,是认识到物质的组成和与它们有关的基本现象全都是相互联系的;它们不能被看成是一些孤立的实体,而只是一个统一整体不可缺少的部分。玻尔和海森伯在量子理论的发展过程中一直强调基本的‘量子相互联系性’……在最近20年里,物理学家们终于认识到,实际上宇宙万物可能是以比他们以前所想象的微妙得多的方式互相联系着的。”[13]因此,“科学家无法作为独立的客观观察者,而是被卷入自己所观察的世界中,以致于他影响着被观察对象的性质”。因此用“参与者”一词替代“观察者”的说法较为合适。[14]

“经典物理学认为,各个部分的性质和发生作用的情况决定着整体,与此相反,量子物理学却认为,是整体决定着各个部分发生作用的情况”。亚原子粒子之间存在着“非局部的联系”,这种非局部(也被称为‘非定域’;笔者注)的机制,“是与整个宇宙的瞬时联系。”爱因斯坦不能接受这种“非局部联系的存在,以及由之导致概率的主要作用”,为此与玻尔发生了历史性的争论。1935年,爱因斯坦与波多尔斯基、罗森共同发表了论文《能认为量子力学对物理实在的描述是完备的吗?》(通常简称EPR论证),质疑量子力学理论的完备性和‘非定域性’。薛定谔(Schrödinger)也由此提出了量子的‘纠缠’概念。30年后,贝尔(J. Bell)的论证[15]以及后来阿斯帕克特( A. Aspect)和其它多个小组的实验验证,证明了量子力学对于量子纠缠和量子非定域性的预言,排除了经典定域实在理论[16]。由此,大多数科学家不再怀疑量子力学的正确性。

由EPR论证,不仅产生了‘量子纠缠’的概念[17],“引发了一系列有关量子信息与量子技术的研究,形成了量子信息理论、量子控制论、量子技术等新的量子科技理论”,[18]也对机械唯物论的世界观产生了冲击。

卡普拉在其《物理学之“道”》第四版(1999年)的《新物理学的未来》一章中写道:“我已经开始相信,对于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之间的相似性的认识是科学上和社会上一场大得多的世界观根本变革运动的一部分,或者是其范例。这场运动正在发生,遍及欧洲和北美,并且相当于一次深刻的文化上的变革。这场变革,思想意识上的这一深刻变化,正是如此之多的人们在过去二三十年里已经直觉地感受到的……”[19]

为此,他提出了识别科学中新范例思想的6条判据:[20]

1.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在原子水平上看来,自然界并不像是一个由基本构块组成的机械的世界,而更像一个关系的网络,说到底,在这个互联网中根本不存在着部分。”“把一切事物都看成是相互依赖,不可分割的,并且都是同一终极实在的暂时构象。”这种认识与老子的“和光同尘”、庄子的“道通为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金刚经》中的“微尘”和“一合相”,《华严经》中的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帝网重重、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的道理是完全相通的。

2.从着眼于结构转变为关注过程。“过程是第一性的,我们观察到的每一种结构都是一种基本过程的表现。”“亚原子粒子的性质在本质上是动态的。当我们观察它们时,我们既看不到任何物质,也看不到任何基本结构,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些不断地相互变换着的动态图像——能量持续不断的舞蹈。”此认识与《易经》的变,《金刚经》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说法是相通的。

3.由客观的科学转向认识的科学。“在旧的范例中,人们认为科学的描述是客观的,也就是独立于观察者及其认识过程的。在新的范例中,我们认为认识论——对认识过程的理解——必须被明确地包括在对自然现象的描述中。”“在量子物理学中,观察者与被观察的对象不再能被分开,但是它们仍然可以被区别。神秘主义者们在深度的沉思中所达到的境界是观察者与被观察对象之间的区别完全消除,物我不分。”

4. G.丘的靴袢理论:摒弃了关于物质基本构块的观念,不承认存在基本实体。物质世界被看作是一个相互关联的事件的动态网络。这个网络中没有任何部分是基本的,它们全都继随着其他部分的性质,它们之间相互关系的总体一致性决定着整个网络的结构。“把自然界还原为基元,这基本上是希腊的思想方法,在希腊哲学中,它是与精神和物质之间的二元论同时出现的。另一方面,把宇宙看成一个不具有任何基本实体的关系网,这种观点则是东方思想的特征。在大乘佛教中,这种观点表达得最为清楚,阐述得最为详尽。”

5. 由真理转向近似的描述。在新的范例中,“所有的科学概念和理论都是有限的和近似的。科学永远不能提供任何完备而确定的认识。科学家们并未论及真理(在此是指所作描述与被描述的现象之间的精确符合),他所讨论的是对真理有限和近似的描述。”

6. 主张从一种主宰和控制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界的态度,转变为一种合作和非暴力的态度。“只有在我们能够从根本上改变构成我们科学和技术的基础的方法和价值观的情况下,人类才有可能生存。”

卡普拉的著作发表后,大部分物理学家对其观点都“颇感怀疑”。“在科学界,神秘主义一般被看成是某种十分含混、模糊、朦胧并且很不科学的。”卡普拉认为,“对于神秘主义的这种错误观点实在是非常不幸的”,“神秘经验的确超出理智分析的范围,因而是另一种明晰,但是这些经验也的确并无任何含混或模糊之处。”“所幸,对神秘主义与模糊不清的事物的错误联想现在正在改变。由于已经开始有更多的人对东方思想感兴趣,并且不再以嘲笑和怀疑来看待沉思,所以即使在科学界也正在更为认真地对待神秘主义。”卡普拉不同意“两个世界”的划分:物理学家们涉及的量子世界和神秘主义者们关心的大尺度和平常事物的世界。他认为只有一个可畏而神秘的世界,这个世界(实在)具有多个方面,多个维度和多个层次。“物理学家们和神秘主义者们涉及的是实在的不同方面。物理学家们探索物质的层次,而神秘主义者们则探索精神的层次。他们的探索的共同之处是,在这两种情况下,这些层次都超出了寻常感官的知觉。”尽管“物理学家们不涉及实在的其他层次或维度,例如生命、意志、知觉、精神等等”,“但是科学涉及它们。”[21]

因此,卡普拉认为应将物理学与神秘主义之间相似性的探索,扩展到其他科学中去。实际上已在多种学科中出现了这种探索,例如神经科学,认知科学,心理学,绿色政治学等。

卡普拉也清醒地认识到东西方文化沟通的困难。他认为,如果东方的精神传统不在许多重要的方面做出改变,以适合西方的文化,西方人是很难接受的。“我的这种看法由于与许多东方精神教师的交往而增强,他们不能理解现在正在西方出现的新范例的某些极重要的方面”[22];“另一方面我还认为,我们自己的精神传统将不得不进行某些根本的改变,以便与新范例的价值观相协调。”[22]这种认识与南公怀瑾先生关于东西方文化沟通的看法是不谋而合的。

但是,卡普拉认为科学仍将按照原有的方法向前发展。“现代科学虽然用了许多很复杂的仪器,是否只不过是重新发现了东方的贤哲们几千年前就已经知道了的古代智慧?物理学家们是否因此就应当抛弃科学的方法而开始沉思?科学与神秘主义是否互相影响,甚至合而为一?”卡普拉“认为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并且认为科学和神秘主义是人类精神两种互补的表现,一种是理性的天赋,另一种是直觉的天赋。近代物理学家通过理性智能极端的专门化去体验世界,而神秘主义者则通过直觉智能极端的专门化去体验世界。这两条途径完全不同,它们所涉及的,要比某一种物质观丰富得多。然而,我们在物理学中得知二者是互补的。它们既没有哪一个包含另一个,也没有哪一个可以归结为另一个,对于更充分地认识世界来说,二者都是必要的和互补的。有一句古代中国格言的大意是:神秘主义者了解‘道’的根本,而不是它的枝节;科学家则了解它的枝节,而不是它的根本。科学不需要神秘主义,神秘主义也不需要科学,但是人们却需要这二者。神秘主义对于认识事物最深刻的本质来说是必要的,而科学则对于现代生活来说是必要的。因此,我们所需要的并不是神秘主义直觉与科学分析的综合,而是它们之间动态的相互作用。”[23]

所以南公怀瑾先生说:“人们对科技也是无法阻止的,科技发展必然会向前走,认识生命科学的教育还没有普及下去。”[24]很显然,卡普拉对于佛法等神秘主义如何认识世界的方法没有清晰的了解,认为只是靠人类“直觉的天赋”,靠直观(觉)。不知道除直觉外,还有宗教、道学和禅等知识层次。直觉还应再往前走,需要超越末那识(第七识)、阿赖耶识(第八识)才能最终证到世界(实在)究竟是什么。由于科学方法本身的限制,量子力学只能用物质的手段(实验)和数学工具去认识事物的本质,尽管量子物理学家认识到了一切事物在本质上的统一,且他的意识都是这个统一体的一部分,但为什么意识会对量子产生影响以及如何影响,则超出了量子力学的范畴。所以卡普拉希望借助神经科学、认知科学、心理学等来解决这一问题。

南公怀瑾先生说:“现在美国在学术科学上刚开始萌芽,他们所讲的生命科学,走到心理学路子上,是以唯物观点做基础,是从现有的心态现象去做分析、研究,是表层的,并非究竟,不是真懂。”[25]

“如果真正讲认知科学的话,就是过去希腊哲学所讲的认识论。所谓认识论,就是对于能知觉、能思想的本身问题的研究。换句话说,就是中国文化的知性,也就是讨论能够知道一切的“能知之性”是什么,这才是正题;当然包括了灵魂等问题。……真要建立认知科学的方向的话,要好多科学家参与,尤其是物理学家,量子物理学家,等等。”[26]

“认知科学真要研究的话,不止是哲学,而是一个大科学了,这是最高的一个。一切的众生,不止人,这个知性哪里来的?最初怎么来的?不但是只讲理,还要拿脑科学,脑医学,同一切医学,以及物理化学等等,配合起来研究,也就是以前的哲学的知识论。这个知识思想究竟是怎么来的?现在说是脑的关系,其实不是脑啊。”[27]

“讲到认知科学,讲得最详细清楚的,是在佛学里的唯识法相学,可是也最难懂。”[28]

“唐代玄奘法师曾经着《八识规矩颂》,归纳阿赖耶识的内义,说它“受熏持种根身器,去后来先做主公”。而一般佛学,除了注重在根身,和去后来先做主公的寻讨以外,绝少向器世界(物理世界)的关系上,肯做有系统而追根究底的研究,所以佛法在现代哲学和科学上,不能发挥更大的光芒。也可说是抛弃自家宝藏不顾,缺乏科学和哲学的素养,没有把大小乘所有经论中的真义贯串起来,非常可惜。如果稍能摆脱一些深厚而无谓的宗教习气,多向这一面着眼,那对于现实的人间世,和将来的世界,可能贡献更大;我想,这应该是合于佛心,当会得到吾佛世尊的会心微笑吧!倘使要想向这个方向研究,那对于《华严经》和《瑜伽师地论》等,有关于心识如何建立而形成这个世界的道理,应该多多努力寻探,便会不负所望的。”[3]

因此,笔者以为,南公怀瑾先生所讲的“新的科学研究系统,一个认知科学,一个生命科学”,应该是综合的,不仅包括科学的各个分支学科,还应包括哲学,包括唯识学。其中唯识学应处于基础和主导的地位。当各个分支学科(物理学、化学、医学、心理学等)在新科学研究系统中把心物一元这个道理搞通了,把阿赖耶识的内义与器世界(物理世界)的关系阐述、验证清楚了,反过来会影响科学与哲学的发展,会影响社会科学、政治思想。那是后来者需要完成的“长篇大论锦绣文章”,是重构人类正知思想系统之路。

张公尚德先生重新整理唯识学,弘扬《楞严经》与《楞枷经》,解说《成唯识论》《华严法界观》《华严五教止观》与《指月录》,以西方哲学和逻辑分析的方法剖析《金刚经》《老子》《庄子》《中庸》《墨子》等儒释道经典的思想系统和生命哲学系统的结构与开展等等,都是重构人类正知思想系统的努力:

“深化、发扬华严宗哲学,从而与西洋人文精华哲学,特别是:与康德、怀德海……等大哲学家,做比较的理解、研究与会通,再与现代科学的哲学综合在一起,构制为中国人新的人生观、认识力与价值观,实为复兴中华民族文化、与迎接世界新运,刻不容缓者。要说的是:学佛当然要了解科学,但千万不要作科学虫、搞科学迷。现在的科学成就,对宇宙人生万事万物的了解,并未到底。最重要的一点是:并还没找到真空究竟是什么?全世界的尖端科学家,正集合在瑞士,日夜辛苦的实验找真空,也还没有结果。

科学不只是量子,量子不是佛,佛也不是量子。透过「纯觉遗身」,解证:「如净琉璃、内悬宝月」

……

那是:成就证自证分、又超越证自证分,超验的先验、先验的超验之内证方法,所得到的结果。「先验」是先于感觉、意识、俗谛认知的经验。「超验」是超越先验与超越俗谛。”

 

“透过对康德与怀德海等人对西洋哲学的理解,与中国儒释道各家思想、以及现代科学哲学、西洋各类人文精华思想统合在一起,这应该是也必须是,不仅是中国、而且是整个人类未来建立正知思想的唯一道路。”[29]

 

 

注:

[1] 南怀瑾讲述,《南怀瑾与彼得·圣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119页。

[2] 张尚德讲述,《散谈唯识学》,达摩出版社,2012年7月初版1刷,第17~18页。

[3] 南怀瑾,自叙,《楞伽大义今释》,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10第1版。

[4] 张尚德,全面解决人类社会问题在重建印度的唯识哲学,《张尚德演讲集(上)》,达摩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142页。

[5] 卡普拉(Fritjof Capra),朱润生译,《物理学之“道”: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11月第1版(原著第4版),第7~8页。

[6] 同[1],第86页。

[7] 南怀瑾,《我说参同契》(上册),东方出版社,2009年5月第1版,第10页。

[8] 同[5],第250页。

[9] 张尚德:科教兴国,人文治国,《张尚德演讲集(上)》,达摩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245页。

[10] 同[1],第83~89页。

[11] Kleppner D,Jackiw R. One Hundred Years of Quantum Physics,Science,2000年,第289卷,第893~898页。

[12] 同[5],第249页。

[13] 同[5],第253页。

[14] 同[5],第107页。

[15] Bell J. S. On the Einstein-Podolsky-Rosen Paradox. Physics, 1964年, 第1卷,第3期,第195~200页。

[16] Aspect A, Grangier P, Roger G. Experimental tests of realistic local theories via Bell's theorom. Phys. Rev. Lett., 1981年,第47卷,第7期,第460~463页。

[17] 量子纠缠是指处于‘纠缠’态的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都存在着神秘的关联,这种关联是同时发生的,不需要时间间隔。这种关联(也可以理解为信息传输)不能用经典的物理学来解释,且突破了相对论的光速限制,即量子理论与相对论出现了矛盾。现在,量子纠缠与远程相关已成为确凿的事实,利用量子纠缠的量子态隐形传输也已实现。但由ERP论证引发的争论仍未结束,科学家们正在试图创立新的理论,以协调统一量子理论和相对论。

[18] 吴国林,波函数的实在性分析,哲学研究,2012年,第7期,第113~120页。

[19] 同[5],第265~266页。

[20] 同[5],第268~275页。

[21] 同[5],第278页。

[22] 同[5],第279~280页。

[23] 同[5],第251~252页。

[24] 同[1],第127页。

[25] 南怀瑾,《二十一世纪初的前言后语(下)》,老古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壬辰2012年六月台湾初版一刷,第197页。

[26] 同[1],第29页。

[27] 同[1],第80页。

[28] 南怀瑾,南怀瑾讲演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34~35页。

[29] 张尚德,华严宗初祖杜顺大师的华严法界观,2014年春节,达摩书院禅修资料(亦见“达摩书院全球资讯网”)。

 

尚德讀後:

一、 南老師一生一再強調:

佛法是科學的。

二、 尚德認識到:

佛法是經驗的,先於經驗,又超越經驗。

三、 鄧國華教授「淺議佛法與科學的溝通」一文,不僅是佳作,難得一見之佳作也。

四、 鄧教授既一生研究科學,又潛於佛法,至為難得也。

五、 正值中年,為國為民,祝福祝福。

二零一四年七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