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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惠能大师是如何悟道的

本無要了

鄧國華教授

六祖惠能大师是禅宗历史上划时代的光辉人物。因为六祖的示现,禅宗在中国大放光芒,而后人材辈出,参禅悟道者不可胜数。后世参禅学佛者,不可不学习《六祖坛经》,其中的《行由品》记载了六祖悟道的过程和因缘。

六祖原本官宦世家子弟,因父亲被“左降流于岭南”,而且父亲又早逝。他和母亲孤儿寡母,移民至南海,生活艰辛贫乏,砍柴卖柴为生。六祖不识字,应与六祖幼年生活的艰辛贫苦有关。六祖所经历的苦难,是六祖悟道的条件之一。根据《指月录》和《高僧传》的记载,大禅师、道门的人物大都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富贵学道难,生活太安逸了,生不起出离心,很难真正去求道学佛。

砍柴卖柴是体力活,六祖的身体在劳动中能得到很好的锻炼。砍柴的过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以享受阳光,呼吸新鲜的空气,饮用山上的甘泉,可以仰望白云蓝天,也可以登高望远,欣赏山峦叠翠、云蒸霞蔚的美景。人置身于大自然中,与自然打成一片,可以忘我。可以想见,六祖当时的生活是很简朴的,粗茶淡饭,又要体力劳动,身体得到了净化。六祖那个时代,是农业社会,老百姓的生活都是顺应自然与天时的,都比较简单,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所以六祖虽然生活贫苦,但心里是安静的、安定的。不象现在工商业社会,是欲望奔腾的时代,人的身心处在恐惧和不安中。身体的净化与心理的平静,身心的简单单纯,为六祖悟道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六祖送柴至客店,听有人诵《金刚经》,“一闻经语,心即开悟”,而且知道了与佛“宿昔有缘”,于时安置了老母,毫不犹豫地前往黄梅求法,参礼五祖。佛法讲三世因果,六道轮回。六祖一听《金刚经》即开悟,而且深信不疑去求法,说明六祖慧根深厚,是多劫修行的大修行人。悟有深浅,六祖当时的悟和后面的大彻大悟,都应该是一种示现。过去有一种说法,禅门人物大彻大悟的条件是要“三朝天子福,九代状元才”。就是说,要福报极大,知能才性极高,这样的人物才能够大彻大悟。学佛成佛很难,要修三大阿僧祇劫,所以四弘誓愿里面才有“佛道无上誓愿成”。我们一开始接触佛法,就想一步登天,恨不得马上大彻大悟,这是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我们也不必灰心。佛法里有说“初发心即成正等正觉”,成佛虽然需要三大阿僧祇劫,但我们也知道时间是相对的。说不定我们这一世就是三大阿僧祇劫的最后一劫的最后一世,也说不定过去世做过不止三次皇帝,中过十次状元。若真相信佛法的道理,就知道只有成佛才能跳出六道轮回、没有痛苦和烦恼,才是唯一的自我解脱之道,也就不会觉得难了。

六祖对佛法有绝对诚敬和信心,是他悟道的另一个重要条件。六祖一听《金刚经》即深信不疑。过去的古训是“父母在,不远游”,六祖却在安置好老母亲后,毅然决然地“辞违”了母亲,不远千里来到湖北黄梅五祖那里。唐代的岭南,仍然是蛮荒之地,从岭南至湖北黄梅,其中路途的艰辛困苦,都是可想而知的。见了五祖,即说是“惟求作佛”,五祖骂六祖是“獦獠”,六祖却说其佛性与五祖无二无别。六祖被分配至槽厂破柴、舂米八个多月,他也毫无怨言,而且腰系石头以增加力量,绝不敷衍,绝对负责。能够做到这些,都是来自于六祖对佛法、对五祖的诚与信。

正信是很难的,而六祖却没有信与不信的烦恼。信什么?就是六祖说的,“人虽有南北,佛性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也就是信释迦牟尼佛说的“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信我们本来是佛,本来清静,本来没有痛苦与烦恼,信我们自己可超越烦恼和痛苦而成佛。《百法明门论》将信列为善十一之首(善十一:信,精进,惭,愧,无贪,无瞋,无痴,轻安,不放逸,行舍,不害)。我们学佛,做不到像六祖这样深信不疑,“一念万年,万年一念”,常常是“学佛一年,佛在眼前;学佛两年,佛在大殿;学佛三年,佛在西天”。为什么呢?因为有烦恼,六个根本烦恼和二十个随烦恼。不信,是二十个随烦恼之一。张尚德老师说,学佛就是要彻底地了解自己。反省、了解自己要从二十个随烦恼入手。我们的不信,是从哪里表现出来的呢?当然是“从身语意之所生”,是从意识、从念头表现出来的。《八识规矩颂》中有关意识的第二颂,对此有描述:

“性界受三恒转易,根随信等总相连,动身发语独为最,引满能招业力牵。”

意识在三性(善、恶、无记)、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和三受(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或五受(苦、乐、忧、喜、舍)中,是永远变易的,即“恒转易”,也就是说,我们的念头和情绪一刻也不停地流动着。在念头的流动中,“根随信等总相连”,六个根本烦恼、二十个随烦恼和十一个善总是和念头连在一起的。所以我们一会儿感觉很好,信佛、信老师,忽然一下“无缘无故”地动了恶念,不信了,怀疑了。这就是转识成智以前,我们第六意识的状态。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第六意识不能自己做主,它有一个根根,就是第七识,末那识。末那识是我执、情执,而且是“随缘执我”、“恒审思量”的,一刻也不停的。所以我们有不信的烦恼,就是因为有我。(烦恼的根源与它们在八个识中的表现,详见黄高证博士的《烦恼于八识中的分限与配置》)

我们修行,就是一步步地对治意识和末那识的痛苦与烦恼,超越无明。八万四千法门,数息观、不净观、念佛、念咒等等,目的都是要达到“心一境性”,达到“无念”。张老师在《远离失念与散乱》一文中说,“无念不是失念,而是念而无念,无念而念,一念万念,万念一念”,“要定慧等持”才能做到。“定也者,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虽涉外境,但不随缘,也就是不妄想,不执着。慧便是即一切法,离一切相。即此用,离此用;离此用,即此用。内外打成一片,做到圆觉经所说的: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六祖在《坛经》是这样说“无念”的:“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着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之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善知识,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张老师和六祖说的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但我们一下子达不到“无念”的,这是功夫,是证量,也是果位。《楞严经》里面说,“生因识有,灭从色除。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所以六祖说:“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各自欢心,自见本性。若自不悟,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识有大因缘,所谓化导令得见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三世诸佛,二十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所以我们修行要找大善知识为师,要步步升进。

第六意识如何转识成智、如何达到无念直至成佛呢?《八识规矩颂》中是这样说的:“发起初心欢喜地,俱生犹自现缠眠。远行地后纯无漏,观察圆明照大千“。

明朝广益大师在《大乘八识规矩颂论纂》中是这样解释的:要到初地菩萨,第六意识才转为初品妙观察智(发起初心欢喜地),这时已断掉分别我、法二执,但俱生我、法二执仍然未破(俱生犹自现缠眠)。要接着修,修至八地菩萨才中品转智(远行地后纯无漏),等觉位后才上品转智,至究竟位中诸漏永尽。南怀瑾先生的《楞枷大义今释》《八识规矩颂总表》中的解释是:转习二空(我空“破我执”,法空“破法执”)观行,资粮位中渐伏我法二执现行;见道位,分别二执种子断,初与智相应(发起初心欢喜地);修习位中,伏断俱生二执现行种子;远行地(第七地)后,俱生我执断(纯无漏);等觉位,俱生法执断,妙观察智圆明矣。

据上所述,真正断掉不信的烦恼,要八地菩萨才能做到。六祖听闻《金刚经》而大彻大悟,他当时的果位是什么?这个我无从知晓。但有一点要注意,六祖悟道之后到正式出来弘法之前,“避难猎人队中,凡经十五载”。我的猜想,这十五年,六祖绝不只是“与猎人说法”那么简单,一定不会空过的。

所以,我的认识,修行要一步一步来,扎实地走好每一步。这里指的修行,当然包括过去世的修行,所谓功不唐捐,这一世可以接着往上修。《金刚经》《坛经》是直接指示见性,是强调顿悟的。但依六祖所说,“本来正教,无有顿渐。人性自有利钝,迷人渐修,悟人顿契。自识本心,自见本性,即无差别,所以立顿渐之假名”。顿悟和渐修都是假名而已,人性有利与钝,迷人经过渐修可顿悟本性。所以,我们要学《金刚经》《坛经》,也要学习唯识学的经典《楞伽经》《瑜伽师地论》《百法明门论》等,他们同等重要。强调唯识学的重要,是因为唯识学能非常系统地、严密地帮助我们彻底地了解自己,对修行的次第阐述得非常清楚,是我们现代人渐修的拐杖。从《坛经》记载的识智颂来看,六祖是深通唯识的。张尚德老师重新整理唯识学,且说:佛法无主副,果位有阶梯。通群经方能通一经,通一经方能通群经。因为禅与唯识,原本不可分的。

六祖对五祖也是深信不疑的。五祖有达摩祖师代代相承传下来的法衣,可以让人增加信心。五祖说达摩祖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佛法是心法,以心传心、以心印心才是关键。设身处地想一想,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下,我们会有六祖那样的诚敬心、对五祖没有一丝的怀疑吗?建立起对上师的信心,是很难的。我们现在跟张尚德老师学禅,那我信老师什么?信老师在《金刚经》里面,信《金刚经》在老师那里,信老师在“是法平得,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个里面。跟老师学,就是学这个。我现在还做不到,但心向往之。

回头再说六祖悟道的经过。五祖要传衣钵了,六祖写了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偈子是针对神秀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写的。神秀的偈子,说的是修行的方法,身心两者都要丢掉,这并没有错,五祖说依此修行免堕恶道、有大利益。但神秀的偈子并没有说我们存在的本来是什么,所以五祖说并未见性。六祖的偈子,五祖评说也未见性。这首偈子还是理上的解悟,“本来无一物”是对我们存在的本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对我们本来没有烦恼的一种意识层面的理解,是偏空的。但五祖早就已经知道六祖很了不起了,随后就有了非常精彩的五祖接引六祖、师徒心心相印的一幕。五祖“潜至碓房”,“偷偷地”来到六祖舂米的地方,问六祖“米熟也未?”六祖回答“米熟久矣,犹欠筛在”,五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慧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这一段很有意思,文字虽然不多,但是禅门师生之间的暗语,把师生之间的默契和相应,都表现出来了,很有味道,这是禅的味道。从中也可以看出六祖的诚敬与机灵。五祖三更带着六祖念《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六祖即大彻大悟,然后就说了“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究竟顿悟了什么,我没有经验过,但有几点值得注意:

1.五祖的接引与印证。禅门悟道是要有师承的,宗师受授,离不开上师的接引。我的认识,上师的接引与印证,不光只是个仪式,不光是语言层面那么简单,里面有大神通,大密宗。

2.六祖已具备彻悟的条件。他是大根器,身心的静与净、生活的简单单纯、对佛法和五祖的诚敬与信心等等,他早已在定中,内外已打成一片,就是“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3.《金刚经》中所说的种种,六祖早已明白且经验过了。

《金刚经》记载的释迦牟尼佛生活的平实与亲历亲为,六祖经历过了。

《金刚经》开头,佛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从《坛经》后面的记载中我们知道,六祖也是强调和具备这种“善”的。中国的传统文化强调善,与佛经完全一致。六祖所处的唐代,一个不认识的客人可以赠与六祖白银十两,用于安顿老母亲,民风的淳厚可见一斑,六祖所受的熏淘如此,善心善行,理应如此。

六祖到五祖那里,第一句话就说“远来礼师,唯求作佛,不求余物”,所以六祖发心了,发了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之心。发心很难,实现发心更难,六祖却很诚敬坚定。发心之后,他的心就住在无所住上了。

《金刚经》强调无相:无我相、我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无住相布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从六祖写的四句偈子“菩提本无树,……”来看,他早就明白这个无相的道理。实际上,他也在实践着无四相。见五祖即说要成佛,不会写字而作偈子让别人书写,没有任何胆怯和自卑心理,“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为法忘躯,腰石舂米八个月而无任何怨言,是无相布施,等等。

各方面的因缘都成熟了,所以五祖带着六祖念《金刚经》,念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六祖就大彻大悟了。这样的彻悟是多生累劫修行的结果,非常难,所以我们才有四弘誓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但是也很容易,因为我们本来是佛,本来清净,本来无事,本来慈悲喜舍。六祖在《坛经》里说“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金刚经》是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们若能安住在当下,当下即是,一切就都了了。

尚德讀後:

南老師從峨眉山閉關下山說:

「了了了時無可了,行行行到法王家。」

又說:

「到處無住到處住,處處無家處處家。」

了無可了,以不了為了,本無要了。

二零一七年九月二十六日

於湘潭道南書院

高証按:

「本無要了」題目是張老師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