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 墓

張尚德

       六四前夕，我回湘潭故鄉掃墓，祖母的墓在我家一棟大房子，叫何家灣的樹林裡，這棟大房子賣給了汪精衛的外交部長周佛海，後來被日本軍隊一把火燒掉，我的外公就是被日本人綁在這棟房子柱子上，一起燒死的。

掃墓時，姪子張羨武放鞭炮，驚動了墓園不遠的鄰居。

    他說：「我們知道你在外面，所以極力維護你祖母的墓。」

    我問他：「你太太呢？」

    他說：「太太中風躺在床上半年，她是你小學同班同學。」

    我說：那我去看她。

    就和吳輝雄醫生一起，走到她床邊，

    我向她說：你坐起來。她坐起來了。

    我接著說：你下床。她馬上下床了。

    我更說：你去客廳玩。她去客廳了ˊ。

    ………….

    這不是什麼神通，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幾十年不見，流離在外的同班老同學，喜從中來，全身億萬基因歡騰萬動，不能自已，無盡喜悅，病就好了也。

    接著轉去掃父親的墓，父親的墓在原來叫張氏源遠家祠的山上，家祠沒有了，小墓顯得寂寞、孤獨而淒涼。

    我又跟羨武說：去掃我祖父的墓。

    他回答說：祖父的墓不見了。

    我更問：在鄉下為大士紳，曾祖父叫張素芳的大墓呢？

    羨武回答：被偷挖掉了。

       ……….

    我每年五月和十月春秋兩季，都回去掃墓。隔了幾年，緊挨我母親的墓園旁邊，有兩座新的墓。

    鄉村的人說：因為她有個兒子張尚德在外，很有成就，這是因為母親墳風水好的緣故，所以他們家的墓，就葬在我母親的墓旁。

    尚德一生既無人誇獎過，也沒有被羨慕過。現在居然有人如此稱讚，不由得我心花怒放，滿心歡喜。

釋迦牟尼佛說：

一切眾生是我父，一切眾生是我母。

我便迫不及待的先拜母親旁邊的兩座新墳，拜後自想：

再來一座新墓就更好，四人圓桌，就可以打湖南流行的紙牌跑胡了。

忽然想起吾師方東美教授，他說：

人很無聊，死了十年，還叫人去祭拜。所以他不要人去掃他的墓，他圓寂後，一把骨灰丟到太平洋了。

尚德自己死後呢？我真是搞不清楚，是有墓、還是不要墓？是丟到海裡，還是不丟到海裡？是管呢，還是不管？真搞不清楚。

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

莊子也說：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也。

我一生稀哩嘩啦、糊里糊塗、東闖西碰、不知所云的飄泊一生，既不知生死，也不知善生，真是：

悲哉、哀哉、有哉、無哉也！

中年後學佛，又學個什麼呢？

印心的楞伽經說得好：

無有佛涅槃、無有涅槃佛。

是也哉！是也哉！

掃墓、挖墓、挖墓、掃墓，人世間如此如此，如此如此人世間。

又想起了秦始皇，讓中國書同文，車同軌，輕描淡寫的統一六國，連他的真墓別人都無從挖起。

現在也沒什麼人去掃他的墓了，妙也哉！

尚德去山東朝拜孔子墓園，子貢守墓的小屋仍在墓旁。中國姓孔的子孫後代，往生後，都可含笑與孔子相會於曲阜孔子墓園。

此所以

孔子

為

萬世師表也

中國文化精華之一，是敬祖先文化。慎終追遠，將五千年人文精華歷史，縱橫貫串在一起。因而民族精神獨特。掃墓之為要，

亦在此也

二零一四年四月四日

於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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