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死亡

張尚德

一九四八年,我從廣州珠江港坐四川輪到台灣,第一次看到海。大船在滔滔海浪中搖擺滾進,海浪滔滔,又遇到狂風暴雨,特別是在暗夜中一片漆黑,只有一種面對死亡、快要死亡的認識與感覺,真可怕也。

到了台灣,做孫立人將軍最強悍的部隊-青年軍206師小兵,被派去守最荒涼的地方-雲林麥寮海邊。在冬天的夜晚中,什麼都沒有,只有海浪悲悽的呼喚與狂風的哀叫。孤零零的在海邊守衛,那不是可怕所能形容的。因為它讓你不能可怕,也不知道什麼是可怕。第一次對海洋,我沒有什麼可怕與感覺了。

守衛海哨,要準備「殺朱拔毛」。我的小個子,跟美國三零步槍一樣高。「朱」要是真來了,我也不知如何殺法。「拔毛」,更是從未搞過。

在那個時代,又說「匪諜」就在你四週。我怕有匪諜躲在海邊茅草叢中,竄出來在我背上捅一刀。當時,我只有面對死亡的感覺,再無其他可怕的感覺了。

後來念了哲學,讀了老子的《道德經》,他說;

人要像大海,擇細流而不辭。

又讀了尼采的超人,他說:

超人像海,又超越海。

再慢慢的,我有機會住到苗栗,離海邊不遠。

釋迦牟尼佛說,要觀想海洋的落日。

我就常常去海邊,跟海洋的落日合而為一。

慢慢的,我體會到自己:

喔!我本來於自然與宇宙,海洋是自然的一部分。

同時更認識到:

海洋是在土地上,裡面無非是水,而金木水火土,本來是一而五、五而一的。我自己在物質上,也離不開金木水火土。

喔!我本來就是海洋。

再又讀到釋迦牟尼佛的《金剛經》,祂說:

一切無所從來,也無所去。

也就是本來沒有什麼生,也沒有什麼死。

這也就是說:

一切在存在中,又不存在。

而你知道一切存在和不存在的那個「知道」,也就是禪門所說的「這個」。「這個」就是「那個」,「那個」就是「這個」;「那個」不「這個」,「這個」也不「那個」。那是超越一切存在和非存在的。

喔!原來沒有什麼死亡!

當自己體會到,既然死都沒有,那又有什麼生呢!既然無生,那又有什麼死呢!

原來生死、死生是一如的。

昨天到榮民總醫院做核磁共振檢查,我躺下來做檢查時,旁邊有位太太也在做檢查。她拼命恐怖的喊叫:

「會不會死亡?」

我呢?

一邊心想;「感恩死亡。」

一邊和諸佛菩薩一起背誦《心經》。

原來沒有死亡。

一九六零年的時代,法國文豪卡謬得諾貝爾文學獎,大著是「異鄉人」,那位異鄉人面臨往生的時候說:

「我是微笑著離開人世的。」

死亡有各種不同的形式:

也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海明威和日本三島由紀夫,是自殺往生的。

耶穌背負人類苦難,被釘死在十字架。

蘇格拉底被希臘愚政下毒死亡。但當他往生時,他平靜的與希臘諸神合而為一。

文天祥也很有意思,忽必烈好幾次要他做宰相,他就是不做。寧肯相信「天地有正氣」,而自求一死。

最走運的是孔子:

曲阜孔子墓義表萬世,不僅歷代子孫作陪,且有大弟子子貢守墓。

孔子的往生以後,更是了得,那不是世俗所謂含飴弄孫所能概括的:

他歷代子孫神靈,都在九泉之下,和他細說:

慧話。

在人類地球歷史上,歷代子孫往生後,和自己作陪,閒話家常,只有孔子一家的:

孔家墓園。

其實非常灑脫和瀟灑的是:

大哲學家方東美先生與中共大佬周恩來和鄧小平先生。他們三位往生後,骨灰都撒在海裡。何期:

宇宙自然、自然宇宙,情歸萬物,魂契天地也。

更要說的是:

釋迦牟尼佛是在四禪八定中,契入佛界的。

大慧皋大禪師,說了一聲拜拜,兩腿一盤,就:

OK也!

附語:

  很戲劇化的死亡是西門慶:

他往生前,向潘金蓮說:

「我要。」

  金蓮姑娘回答:

「你病嘛!」

  西門慶說:

「沒關係!」

OK

  他死了!

 

  有個第八次結婚的美國太太,記者問她:

「妳為什麼老是結婚?」

她回答:

「人生結婚,越多越好!」

  她又繼續說:

「我前面七個男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搞死的!不是我把他們搞死的!」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日

於台灣達摩書院

-------------------

一個半人

黃高証

南太老師懷瑾先生常說:

一般人看瘋子,其實自己是不是瘋子,真很難講。

尼采說:

他的書只有一個半人看得懂:

一個是他自己,另外半個還未生。

吾師尚德先生的談:

「死亡」。

深得很也。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於台灣達摩書院

 

---------------

 

王和平讀張老師《死亡》有感

 

老师是在真念十方佛、十方法、十方僧,真念死也;

我是真无知者无畏,念念行行在自取其死也。

 反思,忏悔。

山东末学   王和平  敬上

高証按:

   「念死」是佛法的根本大法。

張老師談的「死亡」,

老師一生的人文精華,多在其中。

真道友和真學佛者,可好好參。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於台灣達摩書院

------------------------

我之所以談「死亡」

張尚德

人的一生,全是騙別人、被別人騙和自己騙自己。不被別人騙,不可能。因為除非聖者,很少人不是騙子;騙別人,有時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你快死了,我還說:你仍可再活二十年。

最糟糕的是,自己騙自己一生,却完全無知,且一無懺悔與反省。

大哲學家叔本華說:

死亡的鞭子,每分每秒都在偷偷地、靜悄悄地抽打自己的屁股。

所以釋迦牟尼佛一再強調,要修觀「念死」。

你不怕死,我張尚德怕死得很也。

附語:

   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

   莊子說: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也。

   張尚德說:無語。

   ──因為已說光了。

 

再附語:

   從台北到南部恆春三百多公里,你只要稍微留意一下,沿途左右兩邊,至少有二十個小山頭平台。屍骨堆集,擠中有擠,擁裡又擁,很多白骨現前,有的甚至已風化得成為灰塵,不知被吹散至何方。

   紅樓夢說得好:

「人人都說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湮沒了。」

在上海顯赫一時的杜月笙先生,現在正在台北汐止孤郊,魂伴殘星。

白骨?!我早已知自己是「白骨」也。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於台灣達摩書院

 

-----------------------------

品君來函

尚德讀後感

張尚德

老师,您好.今天是冬至.这篇汇报学生为之取名<冬至有感>

这些日子我病了。很严重的感冒。周六那天全身骨头酸痛,呼吸道发炎红肿,头痛到好像长大了两倍......总之,病来如山倒!一个人面对疾病是家常便饭了,其实这种便饭真的很难吃...

还是想到了那个“知道”,这时候的“知道”如同狂风暴雨里的小扁舟,根本固定不下来,感知里面除了痛苦就是昏沉。又想到老师说的观死,一阵剧痛又把我“弄活”,无论观什么,在风暴里都生不了作用。突然想到南老师说过,在要死的时候,什么观想啊,念佛啊都没用。真是如此啊!我对自己说:没用的东西,去死吧!接着就死去活来里自己不知所踪了。

 

到了周一,好一点点。坐在那里发呆,突然希望有个人帮帮,舅舅住在附近,想叫他。没有叫。观不起什么,至少锻炼锻炼死的时候不麻烦别人嘛。

周二,有位朋友来玩,提了点萝卜白菜,真是太好了!我直称她菩萨!...这一天,心里忿忿不平,觉得父母不体贴,越想越委屈,许许多多感慨蜂拥而至!接着,21随烦恼的名称也跟着从记忆里来了。我惭愧地一一对照...晚上,心肺很难受,难受至极。风暴似乎又开始了。我不愿躺下,开始甩开膀子走大路,想到老师说,心里要平静......走啊走,走不动了,站住,哇!好平静,没有一点点风雨,身体像个小可怜,而我好同情这个小可怜,我其实很强大!我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要睡觉了,观呼吸。呼吸渐渐长了,右耳没那么痛了,右脑发出好多声音,像交响乐,记得南老师说过,气脉要通过堵塞的地方,就会有声音(大概意思)。听着这一大堆丁啉邦朗的声音,睡过去了,后来到了半夜心肺像是被什么包裹住似的,唉,就是没完没了!突然,想到大苦大难的老师,南老师,一片深蓝地天青出现,从这片深蓝处,我毫无保留的吟诵六字真言              一秒钟以后吧,身体通了,鼻子脑袋肺啊什么的都在通,我一点也不在乎了,这时的身体才像小扁舟,在深蓝的音声海里漂浮。      第二天,老师的文章“死亡”来了......

有师父真好!

老师,真言是宇宙的声音!!

老师是宇宙!!

我不脱掉那个身体就是小扁舟!!

脱掉了身体就是

宇宙...............

今天冬至,今天的日长最短,从明天开始,日长会一天天长起来,一直到来年的冬至。我只想呵呵笑两声,祝福,也无祝福,

呵呵呵呵呵

弟子   品君

叩拜

尚德讀後感:

1.今天冬至,詩人雪萊說: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2.「無壽者相」(一時也,何其一時!)

3.釋迦牟尼佛「歸寂」前,有一次極痛,祂在樹下入定,且仍然講三個月大經。

4.有身而無身,無身而有身,又超越身,是為真身。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於台灣達摩書院

 

 

 

----------------

前無古人說感恩

黃高証

在中外人類歷史上,有為正氣、為真理、為公道、為超越醜陋而往生者。

吾師張公尚德先生自知最平等、力量最大者,為死亡。他生逢文明戰亂與脫序,流浪悲苦一生。對人世不但毫無怨言與嗟嘆,更看破、看通、看淡一切而又超越一切。在超越中,不僅感恩死亡,且祝福萬類。

     大哲張岱年先生說得好:

「儒家極高明而道中庸,禪極高明而道超越。」

     過去有說拜拜後謝世者,無有感恩死亡者;能思感恩謝世,此乃禪中之禪,是真「超越」。

     張公尚德先生在禪裡超越,良有以也。

     無來也無去。因為感恩死亡,所以沒有死亡。

     張公尚德先生常說:

「在一切存在中,又超越存在。」

     此之謂也。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於台灣達摩書院